在過去三十多年的中國城鎮化發展中，經濟學始終伴隨著中國的城鄉建設與規劃，工程技術則一直是傳統城鄉規劃的根基。今天我們已經達成一種共識：應該回歸“人”這一本體。因此，指導城鄉發展的不再僅僅是工程和經濟的思維，生態保護、文化傳承、生活品質、多樣性與創新以及吸引力和魅力，所有這些城市發展目標的實現都需要立足于“人”這個復雜、多元群體的貢獻。

　　社會融合、身份認同、鄰里交往、人口流動、養老以及社會組織的作用等城市社會學話題，以及文化遺產保護、城市特色、生態空間等城鄉建設與規劃課題，在城鄉發展研究與政策領域被越來越多地提及，其共同關注的核心是社會公平、社會交流、社會和諧、社會凝聚力等體現城市發展持續性、宜居性的各個方面。

　　看幾個當前城市規劃建設中的現象，我們就可以理解一座城市的宜居性不是單純依靠綠地率、停車位、日照間距、配套設施等指標、標準和規范就可以衡量的。比如，那些沒有居民的歷史保護街區、無人活動的城市大廣場、開業一年就頻頻倒閉的新建商業街、入駐率不足三成的商品房小區以及建成五年以上還無法投入使用的社區商業設施等，它們在有形的指標上，可能都很完美，但引不來人流，聚不攏人氣。可見，造成一些城市生活品質丟失的原因，不僅僅是物質空間和服務設施的問題，還在于城市空間資源分配和占用的社會公平問題。過去一段時間很多城市推進舊城改造，絕大多數帶來了破壞城市遺產、解體社區結構、加劇居住隔離、城市個性喪失等諸多問題，城市成為了資本逐利的市場，城市形象也因此喪失了地域特性和文化意義。另一側面是，一些地方為了推進新區拓展往往將老城區甚至鄉鎮的優質公共資源掏空搬遷到新區，比如好學校、好醫院、文化體育場館等，老城和鄉村的衰退也就成了必然。雖然人人都同意舊城改造和新區開發徹底改善了我們的物質環境，但我們同時也失去了幾十年、幾代人甚至是用更長的時間才形成的社會關系和城市遺產，而這正是維系城市靈魂與活力的社會資本和集體記憶。

　　從本質上看，城市化這一翻天覆地的過程是通過對原有空間資源的重新分配來實現的。而產生上述問題的根本原因之一，就在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城市規劃建設中我們只看到了“物”，而忽略了“人”，只從經濟學和工程學的角度去審視城市，而缺乏對城市空間社會屬性的尊重和對空間資源分配強有力的公共價值導向。城市空間只有具有社會屬性，才有活力，才能吸引人，人們才會覺得住得舒適。社會屬性體現在哪些方面？比如，空間的多種用途。混合土地使用和多功能建筑非常必要，平時是商業街廣場，到了周末就變成社區，可以是學校開運動會的場所、社區自辦文體活動、開跳蚤市場的場所，到了節假日，又可以變成節日活動場所等。比如，空間的社交功能。宜不宜居，要看在這里能得到多少社會資本。居民對這個社區有沒有信任度，有沒有足夠的社會責任感，彼此有沒有互惠性，能不能實現更好的發展等，否則即使有更好的停車、更好的綠化，宜居性也會缺失很多。紐約提出培育文化社交空間，發展新型社區。所謂新型社區，強調功能混合、人口結構混合、產業多樣性，為各種人的相互交流創造更好的條件，進而促進創新和創意產業的發展。又比如，建筑和產權的多樣化。在特定街區、地塊中保留不同年代、不同產權人的建筑組合，保留了不同的產權人，可能就保留了功能，也就保留了里面社會的結構，城市各組成部分間原有的有機關系也就進而得以延續。再比如，歷史文化環境。每個城市都有它自身發展的文脈，表現在城市空間和景觀上就是城市發展的時間痕跡，體現為城市肌理的識別性和獨特性，這才是每個城市自己的特征。人們由此體驗一座城市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最后獲得一種文化身份的認同。就當下我國城市發展的狀況來說，城市想要發展得更好，就應該逐漸把城市空間資源分配的公共價值導向確立起來，努力實現城市發展中人與人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以及城市的歷史與未來的和諧。

　　對城市規劃和建設項目開展社會影響評估，是保障城市空間資源的公共價值在再分配過程中不受損害的一項政策性措施。規劃與建設項目的社會影響評估將可以使我們避免或緩解城鄉建設在文化、遺產、環境、經濟方面的社會風險，正確判斷城市空間的公共價值。另外，應堅持開門做規劃，社會做監督。根據不同的情況給予城鄉規劃和建設所涉及到的所有利益攸關者相應的知情權、提議權、決策權和監督權，將真正的社區參與納入到城鄉規劃和城鄉治理的體系和程序中來。（作者為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上海同濟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院長）